陪著他來複診的這個女人,他仍然深信是自己最親密的人,儘管這張臉孔已日漸變得陌生與模糊。
我重覆了數次的評估問題,他似乎一點也聽不明白,連剛吃過什麼早餐也忘記得一干二淨,很明顯,他已記不起身旁這個每天陪伴照顧他的人究竟是誰。
腦海裡突然閃過聖馬可廣場的一抹夕照,他依稀記起了塔尖下的深情擁抱,那種甜蜜的感覺令他迷離的眼神閃閃發光。但這一絲美好記憶,很快被纏繞在大腦神經元周圍那些粘稠糾結的澱粉狀蛋白纖維無情地絞斷,像閃電般在夜空中迅速幻滅。無處不在的蛋白纖維,繼續搜索著埋藏在中樞神經細胞深處新新舊舊長長短短的記憶信息,毫不留情地逐條刪除。
這種叫「早老性癡呆皮質變性綜合徵」的疾病,短短數年間,把這個風華正茂、事業如日中天的有為青年徹底變成了一名垂死老人,他的智力已急速退化到六歲小孩的程度。
「你知道她是誰嗎?」我指著他身旁的這位女士,繼續發問。
這時候,他顫抖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一本破舊的記事簿,翻開幾頁認真地閱讀著,歪歪斜斜地寫下了幾行字。她在旁看著看著,早已熱淚盈眶,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肩膀。發病以來,他就是用這種方法試圖去搶救那些稍縱即逝的記憶。
這次,他終於回答了問題:「她是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