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第三支化療針了。代表的是你由病倒到現在,足足已有三個星期有多。
日子總是充滿變化。由我在你的胸口摸到鵪鶉蛋大小的淋巴,到你直直地撞到牆上,到我以為要接受你的世界沒有了陽光;開始化療的時候、你在街上暈倒送急診的時候、嗅到麵包卻沒有連跑帶跳走來的時候、肚瀉到要直衝出門外的時候……每一刻,我都再三提醒自己,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來苟活的時光。好的日子,我會看見你對我笑,甚至在身邊團團轉,而我的眼睛竟也感動得泛出淚水。以前總會叫你坐下來,想你安安靜靜等候,現在卻覺得還能跑跑跳跳是難得的福分。壞的日子,你總在睡,靜靜地睡。有時候我捧著你的頭,說,好好休息,病好了我們到沙灘,到海邊,看陽光。你就像平常一樣,沒有作聲,在我的掌心中輕輕合上眼。安靜的你,連病都沒發出半點聲音。
其實我一直不懂面對。很多人都說,我們終將在天堂相見。我媽媽也說,沒關係,過了這一生,你這麼乖巧,你會轉化成人。我說,我不懂,我不相信天堂,也不相信輪迴;於我來說,死亡就是死亡,死亡就是化為烏有。但我的腦海中總是浮現這樣的一個景象:人們穿過神壇的光光影影,在裊裊香煙中跪拜、雙手合十、上香,面對著一尊尊披金戴銀的佛像,口中唸唸有詞,一拜,二拜,三拜。
他們都對未來感到不確定嗎?像我一樣,對不能掌握的事感到很無助、很害怕嗎?而這種對即將失去的事物的誠惶誠恐,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足以使人在最晴朗的天空下怔怔落淚。你比我更不懂,所以你不害怕,好的日子、壞的日子,妳都這樣靜靜地過。
不。也許比起害怕,我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懊惱。懊惱自己,在你最年少氣盛的時間,我似乎都把你當作是我生命中的點綴。放學回家看見你朝我搖頭擺尾是理所當然;有時間的時候才帶你到球場跑跑是理所當然;累的時候摸摸你的頭,告訴你這星期不去玩了,下個星期才去吧,這也是理所當然。看見我出門,你的眼睛圓滾滾的,充滿期待,但我看不到門關後你的悵然若失。我隻身走出家門,探索門外斑斕的世界;而你趴在門的另一端,默默等待我們歸來—-這就是你的整個世界。
你的生命就這樣一點一滴的流逝,也是理所當然,而我卻一直都沒有發現。
而我現在看到你睡覺時,總會特別留意你胸口的呼吸起伏,生怕你睡著睡著就這樣走了,不讓我將功補過了。有時候你睡得很香,踢著腿,喃喃說著夢囈。我總會摸摸妳的頭,跟妳說,快點好了吧,我們去游泳、玩沙灘波。
這次沒有騙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