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係page的自我介紹沒有提及,其實文生我係裸辭銀行MT後在某醫院的腫瘤科做了一段短時間的研究助理。
波叔(化名)是我在研究助理工作時照顧過的一個肺癌病人。這令文科生有很大的感觸,發現原來一些看起來的小事,病人卻會感激你一輩子。
很多人都以為只有吸煙才會引致肺癌,但其實最常由吸煙引起的鳞狀細胞癌(squamous cell carcinoma)只是其中一種。常見的另一種肺腺癌(adenocarcinoma)主要是因為EGFR基因突變引起,就算你不煙不酒日日做運動早睡早起都一樣可以患上。
波叔是一名患上第四期肺腺癌的六十多歲病人。每位患上肺腺癌的病人都會做molecular化驗突變的EGFR是那一個種類從而去選用最適合的標靶治療(targeted therapy, tyrosine kinase inhibitor in this case)。研究發現如果病人的基因同時帶有T790M基因突變的話第一代和第二代標靶治療成效很低。
幸好的是那個時候某藥廠有一個新一代標靶藥的臨床試驗計劃,波叔剛好符合參加資格,教授便問波叔想不想試一下研究新藥。我們都知道,第四期已擴散的癌症在醫學界是定義為不能痊癒(non curative)的病,所有的治療都是紓緩性質(palliative),這個新藥試驗或許是波叔延長生命的一個小希望。
在加入試驗計劃後,波叔便成為了我照顧的其中一個病人。文科生當時雖然有一點醫學知識但仍只屬皮毛,經過教授指點後日常的工作都只是基本的量度血壓、體溫、心電腦、帶他們去抽血、安排住院/掃描/文件處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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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認識文科生的人都知道其實我是個很喜歡傾計的人,所以我常常都會在幫病人量度vital sign和檢查的時候跟他們聊個天,問候一下他們最近的生活和計劃。很多人都被TVB劇集會以為癌症病人都是充滿負能量,做治療的時候都會瘋狂嘔吐、行多兩步路會暈、成口爛哂、食不安坐不落等等。但其實今時今日的癌症治療非常先進,雖然副作用無可避免,但很多時是相當承受得了的。
當你慢慢累積臨床經驗的時候你會發現其實病人心裡在想什麼是很容易看到的。波叔雖然看起來是個大男人(佬味甚濃),但其實非常擔心病情和新藥的副作用。不過唔知點解,在香港,很多時候病人對病情和藥物就算很擔心都好,一見到醫生或教授就會很安靜,不敢去問。
文科生非常明白在普通病人的角度裡,醫學是一個迷團,當你生病時你會瘋狂google,愈google就愈驚,只是簡單的頭痛google都會說成是腦癌。為了了解波叔的憂慮,我間中會在波叔剛剛轉療程或加減藥物劑量後打個電話去問候一下波叔的狀況並閒聊一下並將波叔的憂慮向教授匯報好讓下次覆診時教授向波叔解釋。
新試驗的藥物對波叔非常有效,服用數個療程後腫瘤開始受控,在定期的研究掃描中發現肺部以及已轉移到其他位置的腫瘤顯著縮小,波叔的徵狀亦有顯著改善。但我們都知道,在已擴散的癌症,病情慢慢變得不受控、抗藥性的出現只是時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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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波叔突然打來說非常不適,往急症室求診後被收進內科病房。驗血報告和電腦掃描發現是急性的腎功能衰竭和腎積水,波叔獲安排導管置入協助腎臟排尿。內科醫生決定把波叔留在醫院幾天觀察一下,待腎功能好轉後再放他出院回家。
有一天我在醫院大堂遇到波嬸,波嬸那個時候跟我說早一天波叔半夜在內科病床被嚇親。心想,該不會是撞鬼吧?
細問之下原來早一天波叔隔壁的病人突然心跳停頓、監察儀器一直在響,醫護人員不斷急救,整個晚上發生了好幾次的急救,令波叔非常不安。但因為香港公立醫院的感染控制措施,病人家屬只可以在指定時間內探病,所以波嬸未能整天陪伴波叔。
聽後,我便回到辦公室裡,想了一想,便趕快完成手頭上的工作,上了內科病房去探波叔和處理一下文件的工作。波叔見到我和另一位同事便非常雀躍地跟我說今天的排尿量、醫生和護士幫他做了什麼的程序和導管、很感激我們來探他。我見有點空閒時間便跟他閒聊一下,問他有無什麼憂慮想我和教授講,教授晚點會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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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慢慢的過,我們都知道這一日總會來臨,波叔的癌細胞對新試驗的藥完全產生抗藥性,需要退出研究。在沒有標靶治療的選擇教授其後建議波叔打一隻相對較新的化療藥。由於TVB劇集太深入民心的關係,病人總是對化療有不尋常的憂慮,仿佛一打化療就會馬上掉光頭髮、瘋狂痾嘔、無精打采、異常疲累等等。
雖然程序上波叔退出研究的時候就不再是我照顧的對象,但我還是間中會留意一下波叔的病情作研究的文件記錄。
有一天工作相對空閒而又是波叔打化療的日子,便上了日間化療中心探一下波叔。原來當日波嬸剛好行開了,只有波叔在化療中心,我便留了一暫子跟波叔閒聊。
得知化療藥對波叔十分有效,病情顯著好轉,波叔更打算在化療周期的期間去個日本自駕遊。波叔非常感謝即使他退出了研究,教授仍然繼續接手他的門診覆診,而我竟然會間中去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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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個月後我便離職,開始我的習醫旅程變成一個醫科學生,沒有再見過波叔。
直至半年多前,在醫院實習期間,我在醫院餐廳等買飯的時候,突然有個男人衝了過來捉住我的手,當下我心跳加速,心想該不會是有人看上了我吧,叔叔我已很久無人追求。
驚訝之際我望多兩望,發現原來是波叔,雖然看起來瘦了不少,但也算是精精靈靈。波叔跟我說轉了另一隻化療藥,現在雖然一邊腎完全失去功能,但總算是病情受控,可以跟太太去個旅行,把握餘下的日子過一下二人世界。
臨走前,波叔給了我一個大大力的擁抱並跟我說「你將來一定會是一個很好的醫生」。
文科生在想,對醫護人員來說可能波叔只是一年內看幾千個病人的其中一個,但對波叔來說,你卻可能是他的人生裡看過的幾個醫護人員,他可能會畢生記住你照顧他的日子。
就好像當年在腫瘤科工作時的教授一樣,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慈祥和用心的教導,每次跟症時病人答謝教授的樣子。人生總會遇到一個伯樂,文科生自當年開始便以成為一個好像他那樣的腫瘤科仁醫為目標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