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考試。我們同組幾個同學手執醫院秘書的字條,信步走到考試地點,迎面就看到醫生從病房走出。考臨床試一定要帶上聽筒、電筒、間尺、竹籤、肌腱錘等工具,但我們幾個都有工具弄壞或遺失了,本來還想趕在醫生來之前到護士站借用,沒想到他那麽準時呢。肯定是我們一刻間的慌張被醫生捕捉了,他笑著對我們說:「不用緊張喔」。好在今天考的是不需那些工具的「腹部檢查」,免卻了一些解釋的煩惱。
我們三個同學考的都是同一位病人,所以我們要在病房外等,輪流到床邊考試。病人是個非常虛弱的伯伯,我一踏進已經圍上床簾的病床已經心下一沉,希望他還能聽明我的指示,也希望我們幾個輪流擺弄,不會爲他增加無謂的痛楚。潔手後我走到病人旁,大聲問他是否願意讓我檢查。
「下?你話咩……」病人緊閉雙眼、含糊地回答。我是第二個考生,按理説他應該已經被檢查一遍了,他肯定是不明白爲什麽會被不同的人在他身上敲敲打打那麽多次。我大聲再複述一次公式化的自我介紹,但他還是一臉惘然的樣子。醫生揮揮手:「算了,我們還是快快做完檢查吧!」其實醫生幫助了我一把,考試有時間限制,如果做不完就麻煩了,幸好最後伯伯還是一臉空白的點了一下頭。
我趕快開始做檢查。手一放上伯伯的腹部,他一下子朝另一邊避開:「好凍啊!」幸好兩秒前我才揉了一下兩手掌心,雖然實際效果不大,但也讓考官知道我們有盡量減少檢查對病人的不適,是一個臨床禮儀(bedside manner)的表現吧。「唔好意思啊伯伯,女仔手比較凍,我地儘快完成!」在一旁的醫生幫我解話。我向他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不過我想跟他說,其實我都已經緊張得汗流浹背了。
繼續進行檢查,冷不防伯伯「啊!」的大叫出來。回想那刻我應該連額頭眉心都滴出汗水來,須知道在檢查途中弄痛病人是大罪,可以即時「肥佬」整個考試。我納悶:明明剛才他説腹部不痛的啊,怎麽會痛得叫出聲來……醫生又來拯救我:「伯伯係骨痛,唔關事。」之後每隔一兩分鐘,他都會大叫一次,想必他骨頭本身真的劇痛難當。做腹部檢查要請病人來回翻身側睡,那時他一定會更痛;但他在過程中一聲不吭,我想他已經盡了他最大的能力配合我們的檢查,但明明這是他不需要受的苦。
醫學生讀書甚至考試,病人其實居功至偉。試過幾次病人的病情罕見,甚至會特意回醫院讓我們檢查,或者多留院一天給我們問症(住院費都要多付一天……)。也有病人身上有如教科書般的標準症狀,住院期間已經被無數個醫學生檢查過,更會在我們做錯時提醒我們:「其他同學唔係咁做架喔!」;或者一問到是否可以檢查他身體,他就會脫衣,大方地展示腋下的腫塊。還記得去年考試的病人是一個長期服用類固醇導致面圓圓的女生,本應是個一看就該能作出的診斷(spot diagnosis),但到檢查結束後匯報時,我還是忘記了這一點。醫生問:「Anything else you want to supplement?」,我望向病人,她正用手在臉上比劃,我才恍然大悟。考試結束後的下午,我特意回到病房向她道謝。
「習醫而不讀書,仿佛在未知的水域航行;讀醫而不看病人,卻是從未揚帆出海。」每一次到病房練習做檢查,我都感覺自己在打擾病人、給他帶來無謂的痛楚,只好用藉口為自己開脫:嗯,這一切都只是爲了將來幫助更多的病人,對吧?
圖片來源:Quotefancy
圖片中的語錄自William Osler,被譽爲現代醫學之父,現在有不少臨床表徵都以他命名,包括醫學生一定聽過(但未必見過的)Osler’s node。
注:有關長期服用類固醇而導致面圓圓,醫學上成爲「月亮臉」(moon face),我之前也有介紹過,詳見:https://www.facebook.com/…/a.128780235793…/151952181476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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