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小時前,我才剛剛回到急症室開始工作,但如今竟已身處十八米深的海底!
這一更的時間根本還未完結,那為什麼我會在上班途中「潛水」呢?我並沒有趕搭飛機前往度假勝地,而是坐上了救護車,護送病人到昂船洲的高壓氧治療中心。
一切大概要由R房的故事說起:一名中年男子懷疑在家中燒炭自殺,送院期間一直不省人事,抵達急症室時他才逐漸恢復意識。
救護員一邊把病人推送進來,一邊匯報事發經過;護士們如常地各就各位,替病人過床、更衣、打豆、抽血、作記錄;我與上級醫生則合力為病人檢查身體、分析報告、給予治療、諮詢其他專科。
「GCS畀幾多分?」
「而家有13分,E3、V4、M6。」
「最新BP 135/78,Pulse 86。」
「聞住100% O2,SpO2有98%。」
「抽15mL夠唔夠?要咩血?」
「CBC、LRFT、Clotting、Trop I、RG、DO、COHb,加埋istat同兩味呀唔該。」
「心電圖做左,使唔使照X光?」
「ECG Sinus Rhythm。好呀,麻煩Call個男肺。」
「ICU覆左Call話轉頭落嚟睇,我而家再打去Consult ENT for Myringotomy。」
「2 MO Consent ready未?」
「簽好晒,HBO嗰邊話六點半過得。」
遇上燒炭(Charcoal Burning)的個案,一氧化碳中毒(Carbon Monoxide Poisoning)是常見的診斷。在含碳物質發生不完全燃燒的情況下,會產生一氧化碳這種無色、無味的氣體。當一氧化碳與血紅蛋白結合時,便會形成碳氧血紅蛋白(Carboxyhaemoglobin, COHb),阻礙血液輸送氧氣到身體各個組織。
給予100%純氧是最基本的急救,但要是像目前這個病人曾經失去知覺、昏迷指數(Glasgow Coma Scale, GCS)低於15分、COHb高於25%等等,下一步就要考慮進行高壓氧治療(Hyperbaric Oxygen Therapy, HBO)了。
當時東區醫院的高壓氧治療中心還未正式投入服務,於是我們便展開了一趟遠赴昂船洲的旅程。
島嶼上盡是一片空曠的土地,救護車抵達目的地後,我們走進一幢矮小的建築物,穿過窄門,步上斜台,終於成功將病人護送到治療中心的基地。內裡的高壓氧艙以圓柱形設計,加上附設的氧氣面罩、監察儀表和環形舷窗,看起來就像一艘停泊在岸上的潛艇!
只要病人繼續乖乖地躺在床上、保持現有的穩定狀況,其實我的工作就只是「陪坐」而已。由於每次治療大約要花上一個半小時,儀器操作期間又不能把手機帶進去,所以臨行前有同事曾提議我攜帶書本以便打發時間。但原來進入高壓氧艙前必須把一切易燃的隨身物品放下,連鞋子也要脫掉,相信印上油墨的紙張也是違禁品吧。
待一切準備就緒,高壓氧治療便正式開始。透過增加大氣壓力,氧氣能更有效地溶解於血漿,一氧化碳亦會加快代謝分解,減低對病人身體造成的傷害。
艙內氣壓不斷攀升,不消一會已達至等同於從地面下降到十八米深的程度,期間我們每隔數秒要捏著鼻子用力閉氣,又要高舉姆指來打手勢,向窗外的工作人員示意自己沒有任何不適,這不就像在海底裡進行深潛訓練嗎?
「潛艇」停定後,當我正想喝口水解解渴,才發現我的水瓶有幾處凹陷,只怪我沒有事先把瓶蓋完全扭開,無意中進行了一場有關氣壓現象的實驗,也藉此與鄰座的蛙人叔叔打開了話匣子。
艙內的各種設備、消防蛙人的工作對我來說都十分新奇,我像個小學生一樣不停向他問問題,後來才發現原來外面的工作人員也聽得見我們的對話呢。除了充當我的嚮導與教練,他也在「海底」跟我上了一堂物理課,解釋了氣壓對室內溫度、氮氣溶解度等的影響。全程跟他聊天解悶,原本漫長的六十分鐘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最後來到減壓階段,由深海返回水面的速度比下降時緩慢得多,途中我們要戴上深綠色的純氧面罩,每吸一口氣都會發出「嘶──」的聲音,活像Star Wars裡的Darth Vader!
這次的治療結束後,我們便重新登上救護車,返回急症室為病人準備入院手續。一氧化碳中毒的病人一般要接受總共三次的高壓氧治療,所以明天、後天他也要再次到訪這裡進行「深潛特訓」呢。
這回Escort就像一個短線Field Trip,數個小時前,我才剛剛回到急症室開始工作,但如今竟已經歷了一趟奇幻的海底旅程!